《秋之白华》中的文字,在很大程度上敞开了秋白的情感世界,同时也沿着之华的视线,牵引出秋白日常生活的某些情景。这当中秋白在物质生活上的清贫与简朴,尽管着墨不多,却犹如刀刻斧凿,立体真切,殊为感人。
对于当年任教于上海大学的秋白,丁玲的印象是“西装笔挺,一身整洁”,房间也比较“精致”“讲究”,家中还有帮工的阿姨(《瞿秋白同志》)。不能说这样的描述不真实,但它只是写出了大革命时期具有公开身份的秋白,多半出于工作需要而“装饰”出的生活状态,事实上,一旦进入党的地下工作环境,秋白的生活便是另一种样子。这时,之华的亲历无疑更接近本质真实。
在《无题04》里,之华写道:一个冬夜,“我”在工厂参加罢工回家。为给“我”驱寒,秋白“拿自己的棉被替我盖上了脚。可是这条被子不能暖我的脚,反被它的重量压得我不舒服。我揭去了被问着:‘这样重这样硬的被你怎么能够挨过一个个冬天!难怪你的身体会弄到这样坏!’他惨白的脸上充满了欢喜的笑容,他说:‘这还是我祖母的嫁妆被呢!我并不怕,因为十多年的冬天已挨过去了……’”接下来,之华继续写道:
几天前我已整理过他的衣箱,二套粗布的小衫裤,已经破旧了的。二套破旧的西装,一套是夏天穿的,还有一套就是他平日出去上课时候穿的。此外一件女人的绒线大衣,似乎这件衣服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上的悲意。很自然的使我宝贵它。还有一件他回家来常常穿着的一件枣红团花的旧棉袍,面上有一层龌龊的油光。袖底下已经裂开了细细的丝缝……他曾这样对我说:“这件衣服的年龄也和那条旧被一样。这是我唯一的遗产。”
面对之华的记忆,我立刻联想起陈云同志写于1936年10月20日,后于1982年5月3日重新发表于《人民日报》的文章《一个深晚》。这篇文章讲述了作者当年在上海中央特科工作时,前往鲁迅家中帮助秋白和之华变更住处的一幕。其中正好出现了秋白的行囊——
秋白同志一切已经准备好了,他的几篇稿子和几本书放在之华同志的包袱里,另外他还有一个小包袱装着他和之华的几件换洗的衣服。我问他:“还有别的东西吗?”他说:“没有了。”“为什么提箱也没有一只?”我奇怪地问他。他说:我的一生财产尽在于此了。
从杨之华记忆中的“旧棉被”到陈云笔下的“小包袱”,历史细节以它惯有的强烈真实性和巨大表现力,勾画出一个筚路蓝缕、箪食瓢饮、孜孜以求的瞿秋白形象。毫无疑问,这样的形象连同孕育他的那种社会历史条件早已成为昨天,然而,谁又能说他仅仅属于昨天?“何事万缘俱寂后,偏留绮思绕云山”。秋白牺牲前自抒胸臆的诗句,庶几可以借来形容现代人心中的瞿秋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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